四處一片黑暗,女人的聲音細細微微地傳來。是她耳熟能詳的。
忘記從幾歲開始,每晚入睡後,總是有個聲音給自己說故事。說一個女人的故事。說那女人如何顛倒眾生,聳恿帝王殘殺忠臣剷除異己;說那女人如何盡一切荒淫之事,媚惑帝王,晝夜歌舞,共浴酒池共處肉林,極盡浪蕩。
給她說故事的聲音如蜜糖甜得可以融化人,但口中說出來的故事卻淒慘絕倫、惡毒不堪。怪異的是,儘管女人每晚給她說同一個故事,她都不覺厭煩,反而越聽越喜歡,越著迷於故事中的人物。冥冥中,這彷彿在暗示她一個訊息──她就是故事中的那名主角,那美艷異常,心腸卻毒辣更甚蛇蠍的傾城禍水。
她總是在接近黎明時分驚醒,不是因為夢而讓她想趕緊逃離,是一種難受的窒礙哽在喉間,令她難以呼吸,猶如要將她置於死地那樣。抹去額上的汗珠,她將髮絲撥至耳後。望向時鐘,是時候該起身準備作早飯了。要是遲了些,肯定又會挨頓打。
當她正要將熱粥盛至碗裡時,她感覺到身後有著一雙眼,不懷好意地猛盯著她背影瞧。她轉過身,對他微笑。「您在看什麼呀?叔叔。」
被她稱作叔叔的男人因羞赧而臉紅,目光開始不知所措地游移各處,直至她那玲瓏有致的身軀上才作停留。或許是察覺這樣有些不妥,他難擔保再看下去自己的下身會產生怎麼樣的變化。「我、我去叫妳媽起床。」他隨便找個藉口以便離開。
熱騰騰的飯菜擺了一方桌,頭髮凌亂的女人與她的叔叔對坐,而她則坐在他倆之間。三人都不怎麼開口,只是靜靜地吃菜喝粥。她微微伸出右腳,往斜前方挪動,輕蹭了男人的小腿幾下。男人偷偷瞧了她一眼,但她並沒有與他視線交會,只是牽動那紅瀲瀲的唇瓣,可口地向上勾起,差點兒把男人的三魂七魄都給盡數勾走。
「媽,今天學校期末考,我中午考完就放學了。」她親暱地對女人說著,但其實暗地裡是要告訴男人他有機可趁。男人並非傻子,他明白這小傢伙是光明正大地給他捎口信。
女人沒什麼反應,只是挑挑眉。「妳考試關老娘屁事。」她抹了抹嘴,碗筷就擱在桌上,沒有想收拾的意思。她睜圓著眼看向起身離座的女人後,又將眉宇間流轉的這份無辜柔美轉送給坐在身旁的男人。男人見此,著實恨不得馬上就把嬌滴如豔色玫瑰的她生吞活剝,狠狠吃下肚。不過他得按捺下來,等到下午才能爆發這強烈難控的慾望。
她靜靜地收拾好餐桌及廚房,便回房換上制服上學去了。由於她是最後一個出門的,所以她負責關鎖家裡上上下下所有門窗,以防外人入侵。無意瞥到牆上掛著的女人與男人的合照,她不以為然地啐了句:「賤貨。跩什麼跩?看妳能跩多久。」
她雖喊女人為媽媽,但她並非女人的親骨肉。她的生母是女人的好友,把她生下後就丟給了女人,自個兒跑去死了。她是她媽媽和有婦之夫私生的。沒用的母親搶不到男人,也不想賴活在這世上。賭了口任何人都不會在乎的傲氣,她跳海自殺。
她跟著女人生活了十五年。這十五年間,女人也跟了不少男人。屈指一算,五、六個有吧。現在的這一個,女人跟他最久,三年多。理由很簡單,因為這個男人的工作和長相都是女人跟過的男人中最好的,也是待她最溫柔體貼的。之前的男人,不是當她作出氣筒,就是會對她上下其手。
前些天晚上,她聽見女人與男人在房內低聲討論著,說要供她讀書供到國中畢業,就把她趕離這個家。反正義務也盡到,沒有什麼好對不起她的。她一聽,這可不行,若被趕了出去,叫無依無靠的她要怎麼活?因此,她打定算盤,決定狠狠將女人一軍──要走的是妳,不是我!她拳頭握得死緊。
女人一開門,便覺淫靡氣氛充斥滿屋。循著那聲聲浪叫,她衝進她和她男人的房,卻見男人與小狐狸精正糾纏得難捨難分,彷彿融化在一起似地激烈交疊著。她尖叫大吼,拉開興頭高昂的男人,甩了床上的她兩個巴掌,響得天地都被撼動。她原本就微綻緋色的臉蛋,因耳光而熱火如紅燄,反更添迷人媚氣。被凌辱而成長的薔薇,凋零之美惹人愛憐。
男人見女人失控發狂,拳拳使勁打在小人兒的裸身上,深怕他的娃娃被打壞了,他趕忙壓制住女人,手腳並用,又打又踢,他要女人雙倍奉還。
她冷眼看著這一切發生,不打算出口或出手阻止。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在男人與女人爭執不休之時,她緩緩穿上了衣。
「妳這狐狸精!」女人抓住了她的手腕,一巴掌又熱辣辣地甩在她頰上。她瞪了女人一眼後,隨即換成了張笑臉,「是妳沒管好妳的男人呀!」女人察覺她笑裡藏著把利刃,當下停手。
見女人不再動作,她輕輕地靠在女人耳畔,再度展現女兒對母親該有的親暱,「媽媽……」甜膩得令人感到噁心的聲音,直直刺進女人的心。女人先是傻住,接著便嘶聲力竭地哭喊道:「我不是妳媽媽!別喊我媽媽!賤人──!」
女人不甘心就此善罷,執意要把醜聞鬧大。男人也沒那足夠的氣魄擺平她,只想快快澆熄女人的怒火,趕緊把這破事兒化小再化無。總之,男人沒種趕女人走。風平浪靜,才是他最終追求。
她死咬著牙,真恨這算盤打錯了。她壓根沒料到男人竟是有色有膽,卻無力趕女人滾出這家門。要是他倆重修舊好,她日子可就比以往更加難熬。但轉念一想,說不定這能成為自己離開這裡的絕佳機會。
一夜過去,風波暫緩,她仍舊因驚醒而早起,但不再作早飯,把房門鎖得死緊,直至上學時刻才步出房門。她稍微「妝點」了下自己,卻不是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好引惑眾生,而是添些勒痕、刀傷,好讓旁觀者心生惜憐。使出「苦肉計」,誰能不依她?
年輕的男導師總是關心功課好又乖巧的女學生,何況她頗具姿色與體態。牢抓住這點,她就能讓他上鉤。導師見她氣色差,腕部與頸部還多了不尋常的血痕與青條,便請她放學後來導師室找他面談。她低垂著頭,坐在導師對面,雙手捏到泛白,淚珠撲簌簌地往下掉,淺灰色的百褶裙濡濕一片。見她哭得傷心,男子油然升起想好好保護自己心愛學生的意望。「別哭,老師都聽妳說。」他拍拍她薄弱的肩頭。
「老師……」她抬起頭,淚眼婆娑,揪得他心疼更心動。細細娓娓道來,雖全盤托出,但並非完全都為事實。她說,母親的同居人侵犯了她,她告知母親後,母親不僅不相信,還與那男人將她痛打,警告她不許張揚,否則就會有更多皮肉傷。「老師,請您救救我吧……」她哭倒在導師懷裡,如泣如訴。「救救我吧……」
男子答應幫她安排一切,要她放寬心,他會讓罪人得到嚴厲處置。在此之後,她這一生再也沒看過那兩個人。而她開始跟著這個幫她解決所有困難的男子一起生活,甚至成了他的地下情人。
他對她相當好,既疼又愛,捧在手心仔細呵護照料。租了小套房給她,並供她繼續念書,直到高中畢業。就連工作也是他找給她的。他對她,除了同情之外還投注了更多的愛情。
可在她決定跟男子生活之前,他早就有了家庭。再怎麼說,自己總是失根蘭花,只能隨處飄零遊蕩。她必須抓住一把能夠讓她穩穩地生存且茁壯發展下去的土壤。
她不願屈就於此。她要安穩,要光明正大,要享受比現在更好的物質。她要有名有分,不再是任何人的附屬品,擔著隨時被丟棄的風險。她要所有人都對她俯首稱臣,把她捧得比天高,無上尊貴。她很清楚,憑她的姿色絕對可以搭上既有權也有勢,更有錢的男人。
她已經,瞄準好下一個目標了。只待天時與地利來臨的那刻──張口撲咬!
她天天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辦公室裡有許多男人都向她示好,但她一眼都未曾正視過。女同事個個討厭她,鎮日說她閒話,給她冠上莫須有的罪名。但欲成大器者怎會和平庸之人一般見識,聰穎如她面對流言蜚語既不吭聲也不動氣,還總笑臉迎人,禮數周到。她做事效率高,又妥貼。儘管不少人不喜歡她,但大多都佩服她的工作能力。
有關她的工作事蹟傳到上級耳裡,進而又傳進總裁耳裡。為了測試她能力是否真如眾人所說那般好,他特意指派了個大型企劃案給她。彙報的那天,所有高層都等著看她會呈現出什麼樣的成果來。「實驗」證明,她是不容小覷的女人,內外兼具。但,最重要的他卻無現身於會議室,著實令她有些焦急且失望。
幾天後,她升遷了,而且還連跳好幾級,為此又惹來一陣非議,說她用身體作交易;說她為權為勢不擇手段等等。她都知道在別人眼裡的自己是多麼不堪,她也在等待機會把這些不願向自己搖尾乞憐討好的傢伙逐一「肅清」。
上級告知她這週末無法讓她休假,要她去海外出差,會有專人陪同指導,不必緊張。第一日辦完正事後,她一人在異國街頭閒逛,眼看的事物與腦中運轉的想法截然不同,吸收不了也消化不了。
是夜,她的房門被敲了好幾聲,開門後,她終於見到了那個她一直最想見的人。他的意圖很明顯,也剛好正中她下懷。此刻,天時地利人和,她一旦咬住纏住就不會再放開,如蛇如蔓生植物拚命地重重捲繞。
從那一晚起,她成了總裁尚未過門的夫人。那男人前幾年喪妻,但因專心於事業仍未續弦。和他在一起了一段時日後,他開始要她幫他料理打點所有事務,像是私人專屬祕書。於公於私,她都屬於他。她明白她的時代終將來臨。
她俐落地結束掉她和上個男人的關係,把這些年來她欠的債都給盡數還清。儘管男人最後還跪在地上哭求要她別離開,她只丟了一問句給他──那如果我要你離婚,娶我過門你願意嗎?還有,我不要養你的孩子。
男人撤開了抱在她腿上的手,抹掉淚水與黏稠稠的鼻涕。他決定放她走,因為他知道自己承擔不了,也無法滿足她想要的一切。回想起那場景,男人哭哭啼啼的模樣真夠令她發噱,一副死窩囊相。要是她跟定了他,一輩子都處於下層階級,翻不了身,爬也爬不上來吧。
現在的她,可不同了。有權有勢有地位,只差一步就能將「名份」入手。即使她還沒被明媒正娶,但也無二致,公司上下都尊稱她為夫人。男人很放心讓她去掌管公司營運。
起初,她便對公司進行了「整風」行動,將曾經擺明侮辱她或背地裡說她壞話者一律開除。有些對她而言「罪孽」深重的,她完全不給活路走,壟斷其他公司,讓他們無法另謀他職。她就是要那些人落得餐風露宿,淪落街頭的下場才肯罷手;然而,幫助過她的人,她也不忘提攜拉拔。其實她不是為了報恩,是為了壯大和鞏固自身勢力。
所有人都恨她恨得牙癢癢,但皆敢怒不敢言。一見她,無不阿諛逢迎獻殷勤。此時她的地位達至顛峰,她手握大權,所有員工的去留也由她發落,猶如女帝般控制著朝代的興衰榮敗。
一切都在改變,只有她的夢仍然持續著,沒有結束的一日。夢境不似現實世界那樣高迭起伏,她每夜所夢見的內容都未曾絲毫更動過。然而,她漸漸明白,夢裡給她說故事的女人到底是誰,而她所說的故事裡頭的主人翁,其命運走向竟與自己十分雷同,甚至有交疊之處,唯有時空背景相差甚遠罷。
男人說為了慰勞她這些日子以來的辛苦,特意帶她去欣賞一場難得的音樂盛會,順便介紹一個人給她認識認識。她含著笑,接過精緻華美的門票,上頭寫著似曾相識的名。她抬頭問他:「你兒子從德國回來了?」
「是啊,這可是他回台後第一次的演出呢!」男人的父慈父愛滿溢出眼底。
男人的兒子和她差不多年紀,自小就開始學習鋼琴,成年後至德國的音樂學院深造。他在琴藝上有所造詣,發表過的詞曲被不少國際上享有盛名的音樂家讚譽,是個才華洋溢的音樂奇葩。
見男人若有所思的樣子,她撒嬌地捏了捏男人的耳垂。「放心,那天我會穿得很漂亮的,不會讓你漏氣。」
男人寵溺著眼前這隻小貓,他摟她入懷,手不安份地徘徊於她潔白胴體上。而她也不甘示弱地回應男人的熱情。一夜春色繾綣。
她穿上昨天才購置的連身裙,寶藍色合身剪裁,烘托出她美麗的肌膚與身材。撥弄完新染好的咖啡色捲髮,她拿起置於膝上的簡介文宣,大略瀏覽了下今晚的曲目及相關演奏人員之介紹。她目光駐留於其中的一張照片許久,甚至用手指輕輕勾勒著照片人物的五官輪廓。她喜歡極了,他的兒子,真是她見過容貌最俊美的男子。
她屏氣凝神地關注著台上正奮力彈奏曲子的他,一秒也捨不得將目光移轉,身旁的男人對她說話也無動於衷,理也不理。她的心,終於能有人進駐了。她不再只追逐於錢權勢身後,她需要有個人能填補她內心的空洞。而她非常明白,這個人出現了,就是他──就是他!沒有錯的。
男人並不介意女人對自己不理不睬,他只道是兒子的演出太精采,精彩得讓心愛目不暇給。對此,他沒有怨言,反而驕傲不已。他的兒子的確很出色,出色到連她都如此欣賞。
「爸。」男人兒子一見到父親隨即上前,展開雙臂擁抱久違的爸爸。父子倆相擁許久,看在她眼裡點滴感動皆無,她只在乎男人的兒子何時才會察覺到自己的存在。
「這位是?」他終於注意到她了。與他四目交接的那刻,她更篤定心意──她要他,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男人將她牽到他面前,正式介紹她是將來要陪伴自己一生的人。男人知道,她與獨子年紀相仿,要他喊她媽媽,他是喊不出口的。她應該也不願被這樣稱呼吧。
他一聽聞,面露難色,三人之間好不尷尬。他只想同父親一起生活,多添了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心中不免疙瘩。不過只要父親喜歡,他絕無異議。
他並非傻子,從她初次見他的眼神便可讀出,這女人對他稍有那麼丁點兒不一樣。不是刻意疏離,而是特意接近。若有似無、隱隱約約的曖昧、小動作、言語挑逗,她明著來也暗著弄。
生活在同個屋簷下,他吞忍著這一切,沒向父親說,怕父親傷心,也怕他誤以為他在挑撥他倆的感情,而打壞父子關係。他堅決到底,女人用盡千方百計引誘他也絕不動心。他說話時不與她的眼神接觸,也保持著一定距離;他不和女人肩並肩或走或坐。拒她於比千里還要遙遠之處。他打從心底不喜歡也不接受她。
男人因公前往海外數日,行前還要兒子好好照顧後媽。孝順如他,唯唯諾諾,不敢違抗。她很清楚,這次男人遠行是她偷上他的絕佳時機。錯過此次,更待何時?
彼此仍舊相敬如賓的夜晚,她只穿著絲綢睡衣遊走於客廳。他見她下樓來,一聲不吭地闔上書,起身上樓。
「怎麼?我是牛鬼蛇神,讓你避之唯恐不及嗎?」她手持紅酒瓶問向正步上階梯的他。
他繼續拾級而上,頭也不回,更無應聲,仿若無人境界。她被逼急了,但仍不敢顯露慍色。將紅酒一飲而盡後,她先回房拿出紅色書皮的薄冊,便來到他房門。「可以問你有關樂理的問題嗎?」
不聞應答,她又再問了一次,「你睡了嗎?」還是沒有聽到一聲半響,她的探詢完全被漠視。「抱歉,打擾你睡眠。」她不相信他竟吃了秤砣鐵了心,態度那麼強硬。
終於,他打開了房門,喚著正步回臥室的她。「進來吧!」
女人遮掩不住喜悅,背著他揚起得意的笑容。再怎麼正人君子果真都無法拒絕她吧。
她細看著他的臉龐,這是她第一次那麼近距離地凝視著他。多麼漂亮的一張臉蛋啊!她心想。
「妳有在聽嗎?」他抬起頭問,順勢將臉往後挪了些。
「我有在聽,也有在看……」她意有所指,「你。」
他斂起臉色,將視線往下移。「妳走吧。」
她落寞地靜待著,原來她還是錯了。這男人,不比尋常。她錯估了。她錯估了。
錯估了。
拾著沉重的腳步,她關上房門,倒在床上,將臉埋進被單裡,縱聲大哭,長泣不止。從未感受過這般心痛,她恨也怨。恨只恨她畢竟配不上他,怨只怨與他相見太晚。一切都擦身錯過,追不回也無法追,想挽留也難挽留。她失去了所有氣力,這一生到現在汲汲營營,到底是求什麼?
她現在什麼都具備了,有形體的如:豪房、轎車、名貴服飾及配件、錢財珠寶,無形體的是權與勢,還有名份、聲譽,樣樣不缺。可總是缺了一大塊,那份她自身確切想要的「愛」。
她擦乾眼淚,被單被她這生的愛欲仇恨全染成了一片比原本顏色還要更深一層的淺灰,濕潤潤的,如剛新生。
驀然傳來兩三聲敲門聲,將她從自我思緒拉回。她開了門,竟是他。他先是面無表情,隨即不分青紅皂白直往她唇上抹,抹得她疼卻也無比欣歡。為了受這樣的「甜」,要她怎麼受折磨她都甘之如飴。這突然其來的喜悅,充斥了她整個身體。她為此顫抖不已,深怕自己下一刻就這麼魂飛魄散,不知所蹤。
和他結合,她初次體會何謂靈肉合一。她沉溺於這聲聲強而有力且規律的撞擊,撞擊著她的人更撞入她的心。到底了,她深深愛他到底。她雙手緊緊攀著他的背,抓出了條條紅色印記。他是屬於她的人,誰都不許搶也搶不走。
他們吻著擁著貼合著交疊著連接著,融化在彼此體溫裡。
「我要……我要……」她渴求著他,如癡如狂。
彷彿是奔向終點的急速衝刺,他使上全力,將腰桿挺起,往她體內更深處一送。花開盡散。他珍貴的一部分就這麼地永久留在她身體中,不會抹滅。
啊──
他的低吼撕開墨液般黑沉的夜。抹去額邊汗水,他驚魂未定地大口喘氣,不停尋求著能讓自己感受到「真實」的空氣。那歡愛,太令人膽顫心驚。他不能違背倫常道德,偷了自己父親的妻子。
他慶幸這僅是一場「夢」,卻也惋惜這只是個「夢」。真實虛幻之間,界線模糊得讓他難以捉摸。他終究還是為她傾倒。
女人夜不成眠,輾轉翻覆,她睡不著也不想睡。她還是想著他。「得不到的,不如毀滅掉吧。」夜夜給她說故事的女人的聲音在她耳邊迴盪,誘引著她的脆弱。
「毀滅掉嗎?」她問。
「他欠妳的。」
「我寧願他負我,讓他對我有所愧疚……」望著梳妝鏡中的自己,她仔細地梳著她的長捲髮。她開始妝扮自己,一點一點地化著妝。動作輕微柔致,沒有縫隙,無處不均勻。
「毀滅他吧……你倆本該就如此輪迴著。」女人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從後方傳來。望著鏡中的「自己」,她笑了。
「這樣的生生世世妳不厭煩嗎?」
「不厭煩。這是我和他的命。」女人從身後抱住她,同樣望向鏡中的「自己」。「毀掉他吧……」女人輕輕摩蹭與自己重疊的那張臉。美得驚奇,美得傾城又美得衰頹。這張臉,竟將醜惡與美豔揉合一起,狐媚得無懈可擊。她是她,她也是她。
緩緩行至廚房,她拿起了一把菜刀。她默默倒數,數到零時,打開了他的門,悄然潛入。她站在床沿,靜看著他的睡臉好一段時間。那麼安然,那麼沉穩,著實令她想狠狠親咬上他的唇。
她提起刀子,胡亂地往他身上刺,沒有特定的部位。如當初替她對他動刑的劊子手,勢為將其粉碎成醢。他因劇痛再度驚醒,試圖將她手上的刀奪下,無奈一動氣傷口裂得更開,鮮紅腥血不斷自體內竄流出來,揮灑了整張床,好一幅瑰色墨畫。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這並非質問或訴求,而是近似呢喃般地傾吐怨懟。
「我……」鮮血伴隨著話語大量淌出。此時的他,只剩下一張臉能為人分辨,全身早已碎爛模糊,五臟六腑盡數攪混在一起,什麼都分不清也分不開了。
見他口唇微微蠕動,她將耳朵挪向他,竟聽到了她最難以置信的話。她恨吶!使勁朝他心窩一剜。哀嘆一聲,曾經美麗的他了無生息。
她發瘋似地笑著,輪迴無盡頭,她與他之間的糾纏也不會步入結局。她要扭轉,扭轉這永遠不變的定數。她決定與他共赴黃泉路,因他最後的那聲顧盼,了卻她生生世世累積的怨與愛。
兩具被深紅纏繞住的軀體,雙雙噙著滿足笑意。他們知道,自己再也不會向對方或索討或償還,一切到此已成絕話。他倆終於在這一世完整地圓滿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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