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常對著電視機裡面的人說話、對著芭比娃娃說話，或者自言自語，來排解寂寞與無聊，自己成為一個世界。弟弟小我三歲，剛搬下去中部時，他還是個嬰兒。對三歲的我而言，新家的所在地是個非常無聊的地方。在弟弟尚未學語前，偶爾會和隔壁鄰居的孩子玩，一對兄妹，哥哥大我三歲，而他妹和我同年。那個男生對我很兇，常會因為我不懂遊戲規則因此罵我白癡。這種情況多了，我也不喜歡和他們遊戲；之後，在家附近的小巷騎腳踏車，發生了一些事，我當下覺得很不舒服卻沒有意識到那是不對的。直到有天，我才瞭解，這種事情本就不該發生。於是，那時的我睡前常常流淚，自言自語，然後墜入自己的幻想世界裡。而自言自語，如今已成了一種習慣，就好像在另一個空間裡，有個人和我對話一般。

　　小時候，我渴求自己快快長大，因為大人可以決定做很多很多不一樣的事；但現在，我二十好幾，距離十八歲成年人的定義，也有六、七年了。我享受著身為大人的感覺嗎？並不會；我喜歡自己長大的感覺嗎？答案是，很討厭。而且我還發覺到，長大是邁入衰老的過程。我感受到，原來我的身體長大了，但我的心靈卻沒有跟上身體的步伐。我依舊任性，想上班就去上班；脾氣一來，不管是面對誰，我都會耍性子；生病時、疼痛時、委屈時，我想起爸媽就會想哭，想趕快回家找爸媽哭訴。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我都是個相當不理智且不成熟的傢伙，但我總告訴自己要忍耐，因為我是大人，卻也開始與那個「孩子的我」在腦裡、心裡拉鋸不下。

　　然而，就在前天，我邂逅了一部電影《充氣娃娃之戀》（LARS AND THE REAL GIRL）。在觀賞的過程，我被這細膩極致的作品感動到淚流不止。有太久太久，我沒接觸到令我思緒如此沸騰的電影。基於熱愛，昨天我又再看了一次。雖然沒有哭得比第一次觀賞時慘，但仍流了不少淚。

　　Lars此角是由Ryan Gosling飾演，他是個相當內向且不擅長與他人相處的「小男孩」。Lars會這般封閉自我的原因，可能是因為母親因他難產而死；父親雖然養育他卻始終對他冷漠；哥哥長大離了家，和嫂子組成家庭回鄉，兄弟倆也已無話可說。嫂子很努力想要將Lars拉進家裡，想要讓Lars感受到「愛」與「家庭」的感覺，但總是無法突破Lars的心防。

　　但Lars在面對他的充氣娃娃Bianca時，他卻能侃侃而談，並且感到舒適自在。Bianca對Lars而言，是個確切的、真正的存在，並非為他人眼中一大塊塑膠製品。其實我們不難發現，Lars口中的Bianca的身世與想法，就是Lars他自身的感受與人生歷程。Bianca是Lars對「自言自語」的具體呈現，也是一個他理想中最好的「陪伴」──Bianca總是會依著「他的意志」行事，她所有的一切都在Lars的掌握之中。面對這個「定數」，缺乏安全感的Lars因此有了安全感。

　　我想，在「一般大人」眼裡，總會認為像Lars這樣「外表是男人，內心卻是小男孩的人」是個不折不扣的怪胎吧！倘若今天是個小孩對著自己的玩偶說話，告訴大家──這個是我的新朋友，她叫Bianca。或許很多人會置之一笑，或覺得孩子可愛或認為孩子想像力豐富，幾乎很少人會想：「這孩子奇怪，是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嗎？」因為他是孩子，所以人們憑「經驗」判斷：孩子長大了，懂事了，自然就知道那只是個玩具，不是真正的人。

　　而問題出在，Lars長大了，他被認為要懂事、要能與他人自在相處、要能融入這整個大環境中。但他卻把充氣娃娃當成真人來看待，不僅不符合「常理」，且顯得既荒謬又可笑。不過，這個故事難能可貴之處便是在，Lars周圍的人都好在乎他、好愛他，他們願意和Lars一起把名喚Bianca的娃娃當作「真的女孩」來對待，願意一起陪Lars走這段進入「大人世界」的路程。

　　Lars畢竟沒有精神病，他終究希望大家看他是個正常人，所以他努力邁向「大人」這個目標。他意識到，Bianca說到底都不是個真正的「陪伴」，他隱隱約約感到同事Margo或許能夠成為他的「伴侶」，因為Margo有著與自己同樣的天真與孤獨；因為Margo是活生生的女孩，她打保齡球的樣子十分可愛；因為Margo可以和自己生小寶寶，讓他有個「家」，還能讓他確切感受到「愛」。於是，他動念了，要揮別心中那個小孩（或說是Bianca），可這是件很痛苦很掙扎的事。但為了面對接下來的人生，Lars不得不這麼做，他給了Bianca深深一吻，並抱著她一起走向湖畔。他終究還是告別了那個可以讓他盡情「自言自語」的對象；終究向心中的孤寂與童稚說再見；他已經準備好打開他的心，從「自我世界」正式走入「大人（大家）的世界」。

　　最後一幕，Ryan Gosling真的太讓我驚艷。Lars仍在「自我世界」時，他的眼神是很渺茫、虛幻，且相當柔軟，是那種軟到一壓就恢復不了原狀的「軟」，感覺他是以自己的意志硬撐在這個環境裡。然而，當他決定要走入「這個世界」後，他的眼神變得非常明亮，有如雪地之上黑夜之中的星星──清亮澄澈，散發出一股無可動搖的堅定凜冽。就在短暫的時間，Gosling就能做出如此徹底且成功的轉換，確實撼動我觀影的情緒。

　　我好喜歡Lars這個角色，甚至相信有個人叫作Lars，他住在美國鄉下小鎮上，他曾有過一個女朋友Bianca。而Bianca離世後，他和之後的女友Margo結婚，並與他親愛的哥哥嫂嫂同住，還育有兩個（或三個）孩子，目前正幸福快樂地生活著享受著他的家庭與人生。

　　以電影來說，《充氣娃娃之戀》是部細膩得恰到好處的電影，它不會細膩得過火而讓觀眾看不懂；它不會自以為細膩實則破綻或缺失百出。無論從劇本、演員、配樂等方面來看，全部都是環環相扣且巧妙妥當的安排。

　　世界上沒有任何一樣東西是完美無缺，但這部電影，我找不到也看不到漏洞，或許說是我不願也不想。因為，我打從心底深深愛著這部電影，打從心底深深愛著Lars這樣可愛的「小男孩」，他真的好努力要讓自己成為「大人」。我想，我也要好好努力。

【延伸閱讀】

從男孩到男人的旅程 "充氣娃娃之戀" (Lars and the Real Girl)

 ＊Soundtra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