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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初,我的生活重心是重松清的《》(とんび)以及改編自該小說的日劇《父子情深》。小說與日劇略有不同,但表現皆相當精彩。重松清的筆觸很溫柔,但卻能深刻地打動人心;日劇版的靈魂人物「阿安」,由內野聖陽詮釋笨拙卻真摯、害羞的父親,他細微的臉部變化就能夠精準地傳達給觀眾該角色的情感。他演活了阿安嗎?應該說,他在這個故事裡他就是阿安。

 

  我想先說說日劇版,令我哭了最久的一集「第七集」。那是在過年時,旭因為採訪的關係,沒有回家過年。阿安在故鄉很寂寞,也賭氣不和多惠子或照雲一起過除夕夜。旭則在遙遠的彼端努力工作,在告一段落時,他和上司聊天,說自己不希望父親原諒他,父親總是在原諒他,他想要的是讓父親承認自己。那段話猶如一根尖銳的椎子深深地、深深地且用力地戳進了我的心。

 

  我的父親也有點像阿安,他不是那麼會說好聽的話。總是在喝醉酒時,和我們撒嬌。一直以來,他很努力為我們打拼,因為他是個富有責任感的爸爸。大學時,他和我說:「爸爸不希望妳畢業後就負債,所以我不會讓妳申請就學貸款。」我和弟弟都讀私立大學,在外生活也是一筆開銷。但我曾經很任性地賭氣,爸爸為什麼不能多給我一點零用錢?為什麼我們家不能讓我去當一年的交換學生?之後,進了社會,我才知道賺錢是多麼一件需要「累積」的事。我逐漸能夠理解父親的想法,也不再那麼愛耍小孩子脾氣。

 

  小時候,我們家的生活不如現在優渥。爸爸不過是公家機關的基層員工,輪三班制,那時候公務人員行情與現今相差甚遠,所以他常在下班後去做板模工。有個身影我永遠記憶如新,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天午後,瘦瘦小小的爸爸一付標準工人模樣──白色背心、短褲加布鞋,腰間掛著工具,他拖著疲累的腳步,雙手放在門上說:「爸爸回來了,幫爸爸開門。」媽總形容,那時的爸爸累得像條狗。小小的我站在門後幫他開門,看著他充滿疲憊的臉我有點害怕,我害怕爸爸會由於太累而發生不好的事。結果,幼稚園時,他胃穿孔住院。我印象都好清楚,那天是外公從幼稚園載我去醫院。一看到外公我就覺得好奇怪,平常都是媽媽來接我的。到了醫院,我看到正躺在病床上休養的爸爸。我拉著媽媽的衣角問:「媽咪,爸比會不會死啊?」媽媽笑笑地說不會啦。現在的我也可以笑笑地回憶這件事,但當下我真的好害怕爸爸離開。

 

  我們家相當傳統,男主外、女主內。爸爸也有些大男人主義,但我這個叛逆女兒時常不聽他的話。因此和他吵架時,他往往會飆出一句:「妳以為妳想要怎樣,就可以為所欲為嗎?」但事情真的發生時,他反而不會罵我,而是靜靜地支持我,不管是工作上還是感情上,即使我不如意或是犯錯了,他總是在原諒我。這就是為什麼,當我看到旭對上司說:「我不要爸爸原諒我,我要讓他認同我」時,我哭到視線模糊都無法繼續看下去,只好暫停先哭一場再說。看完第七回,就跑到浴室裡哭,哭了多久自己也無法確定。

 

  那段日子,看完日劇就讀小說;讀完小說繼續看日劇。小說深刻地描寫了父母的心聲,希望孩子獲得幸福,縱使捨不得還是得讓孩子離開。

 

  在一開始,才讀到第二十二頁就哭了。書中寫道:「如果中學畢業就工作,一家三口就只能在同一個屋簷生活十五年。即使高中畢業才去工作,也只有十八年而已。

 

  讓我想起國中畢業時,因為討厭位在鄉下的故鄉又想讀日文,就和爸媽吵說要去高雄的一間學校念書。爸爸聽了無奈地叫我去問媽媽,媽媽說好我才能去。媽媽聽了很不高興,問我:「為什麼非得現在就要離開?妳就這麼討厭這裡,這麼想去外面嗎?」她語氣和態度都非常強硬,可當我看到她一邊說:「妳翅膀硬了吧?」雙眼紅著噙著淚水的模樣,我別過了眼嘟嘴說道:「我知道了啦。」

 

  又三年後,我終於可以離開家鄉又讀日語時,在出發前往台北的前一天下午,我們母女邊看著《搭錯車》這部電影邊聊天,我才想到我以後沒辦法像以前一樣天天都能見到爸爸媽媽,淚水就忍不住流下。媽媽卻說我三八,有什麼好哭,長大了就該出去外面啦。然後,我上了台北,第一個禮拜回家,媽媽偷偷跟我說爸在我住宿舍的第一晚失神在浴室跌了個跤。我取笑老爸,老爸卻裝傻說哪有哪有。

 

  將近七年後,讀到《鳶》的這段,感觸尤甚,我現在才明白當初母親的堅持除了擔心,她求的更是和孩子相處的時光。

 

  我想,自己是被幸福包圍長大的。然而,幸福的時候也會感到悲傷這件事,是長大後才能明白的道理。《鳶》和《父子情深》都有描寫到這段。以成語來說,就是「喜極而泣」。為什麼正值最為開心之際是會讓人哭泣的呢?我從小到大都不大懂。但透過重松清的敘述,我參悟了些許──因為知道這份幸福稍縱即逝;因為害怕這樣的幸福不會再有第二次;因為時間永遠不會停留在這一刻;因為這份幸福終究成為記憶……所以感動得悲傷,悲傷化成了淚水。

 

  書裡寫到一首歌的歌詞:「在你的未來,這份幸福,是爸爸的希望……」想到老爸之前傳給我的簡訊,幾句問暖對照這歌詞暖了我的眼眶。爸媽不曾要求我和弟弟成龍鳳成龍,但他們希望我們是衣食無虞且健康平安。這就是父母吧,不求回報地付出,只求孩子平平安安就是福。

 

  我曾在筆記上寫下:「爸媽為我們做了那麼多,而我們又為他們做了什麼?」後看到小說和日劇裡提到的雙葉理論,我哭得稀里嘩啦,為最初的生命闢開最為艱辛的道路,卻永遠看不到最後的開花結果,這也是父母。父母不能讓孩子感到寂寞,那孩子能否讓父母不感到傷心或擔憂呢?我明白,我或許又錯了……讓爸媽擔憂,是我這個二十七歲的女兒的錯。

 

  而讀到〈掩隱朦朧方為美〉的章節。多惠子的形象令我想起了母親。在此也來說個故事,母親的娘家並不富裕。當初和父親透過相親認識,三個月後就結婚了。她是很傳統的婦女,凡是以夫家為重,永遠把丈夫與孩子擺在第一,永遠把自己擺在最後。但她無論如何就是如多惠子那樣不受公婆疼惜,然而她上有大姑、下有大叔、大嬸以及小叔跟小嬸。長男的媳婦不好當,她每天從早到晚工作,回家煮飯洗衣,夜半因為我被鬧得睡不好,孩子哭她也無奈得哭了。但她仍是忍下來,一忍就忍了二十八年。直到現在,盡心勞力的她也還是被不喜歡自己的公婆說嘴;小孩沒什麼成就也讓她擔心煩憂。

 

  三歲時,我們家從台北搬到鄉下,一家四口搬到了母親的故鄉--苗栗。從三歲到上高中前,我痛恨這個地方。對都市人來說,或許此地山靈水秀,但我的心情像《小海女》中的春子一樣,對以農業為主的鄉下討厭得要命,巴不得趕快離開,而且離得越遠越好。但高中遇見了一群好同學,我才開始對故鄉抱有好感,漸漸認同。因為,若不是在苗栗成長,是遇不到我這些好友的。

 

  說回母親,其實幼時的我對她充滿了恨。我不認為她愛我,因為她只照顧弟弟,她眼中只有弟弟。在苗栗的我,失去了在台北的玩伴,還沒開始上學的日子每天窩在家裡打滾吵說好無聊。由於我鬼吼鬼叫,吵醒了容易受到驚嚇的弟弟而被媽媽打罵。所以我討厭苗栗、討厭媽媽。而那時爸爸兼差兩份工作時常不在家,我根本不覺得有人愛我。那個年代,電視上的牛奶廣告常唱著:「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個寶」。是的,我當年超級討厭那首歌!只要響起這首歌的旋律,就想摀住耳朵。可弟弟卻熱愛這首歌,於是乎媽媽也經常哼給他聽。

 

  小學時代,學校在母親節時總要求我們唱:「母親像月亮一樣,照耀我家門窗,聖潔多麼慈祥,發出愛的光芒……」彷彿如此才能歌頌母親的偉大與美好。坦白說,我也好討厭學校憑什麼命令我們唱這首歌,我實在太討厭這首歌了。因為我的媽媽根本就不是那樣,對!就是因為小小的我感受不到媽媽的愛;就因為小小的我認為媽媽的愛全部都給弟弟了,所以我討厭苗栗這個地方、也討厭媽媽。

 

  隨著年齡增長,我也能夠明瞭,媽媽當年不是不愛我,是因為弟弟年紀小她本來就會花比較多心思在他身上;因為她覺得我還算乖,所以她可以放心照顧弟弟。看到日劇版的尾聲,旭和妻子由美有了康介,便稍微忽略了健介。健介鬧彆扭跑去鄉下找阿安的那段,我相當可以理解健介的心情。

 

  我忘記從何時開始,我和母親的感情越來越好。但母親曾和我說:「其實媽媽那時候很心疼妳。剛搬下來苗栗,又沒有認識什麼鄰居小朋友,媽媽又不會騎車、開車帶妳和弟弟出去玩,讓妳很無聊,也沒有什麼照顧到妳……因為弟弟比較小又頑皮,所以需要較多的心力。坦白說,妳以前在地上滾來滾去說無聊,我覺得很愧疚。」

 

  「掩隱朦朧方為美」,就算媽媽沒有說出「對不起」三個字,那段話就已經溫暖了我的心。

 

  媽媽還曾告訴我,當她第一眼看到我時,她有點難過。不是難過她生了個女孩(婆家和多惠子婆家也一樣,典型農家意識──重男輕女),而是她想到,這個女兒長大後會和她一樣,嫁到別人家裡當媳婦,要挺著十個月大的肚子歷經劇痛才能生下孩子,她不想要自己的孩子跟她經歷同樣的「痛」。這是我媽媽,非常溫柔又非常愛我的媽媽。

 

  在讀到《鳶》的一三三頁時,有段文字這麼寫:「不知道是否即將走到人生的折返點,或是已經走過了,無論是哪一種情況,他都邁入了中年。在旭長大成人的那一天之前,還需要再繼續加把勁,但他的歲數已經無法將旭長大成人的那一天稱為『未來的夢』了。

 

  還有一六一頁,多惠子說的話:「全天下最不孝順的行為,就是兒女比父母早死,不可以讓白髮人送黑髮人。父母要比兒女先死,小孩子只要追求幸福就好,父母只要看著兒女幸福就好。你不覺得父母想要看到兒女的幸福,是父母的一種任性嗎?其實看不到也沒關係,嗯,只要希望兒女幸福就好。

 

  而一六五頁的話也敲進了我的心:「妳要幸福。即使無法成為有錢人也無妨,即使無法出人頭地也沒關係,要讓每天都覺得是幸福的一天,要每天期待明天的到來。父母對兒女的期望都一樣,就是這樣而已。

 

  是啊,只要兒女幸福,對父母來說就是幸福;只要兒女開心,對父母來說就是開心;相同地,只要兒女哀傷,父母也會同樣哀傷。

 

  這個年代,無論兒子或女兒終究會離家。長大了就會離家。女兒會嫁到別人家裡當媳婦,就算如何,娘家比婆家仍是娘家親,感受是截然不同的。因為,娘家才是女兒心的真正歸屬。

 

  傳統如我媽,她開始煩惱我嫁不嫁得出去,又會擔心嫁了嫁得到底好不好。女兒待字閨中,一喜一優,喜的是她還在自己身邊;憂的是會不會成為老姑婆無人照顧。

 

  這是媽媽,想把女兒揣在身邊,卻又想看到她穿嫁衣的模樣,卻又擔心她嫁到婆家能否習慣……

 

  普遍的爸媽都是大海,承受並包容孩子的酸甜苦辣;而孩子永遠看不見也不清楚那大海深處還有更多爸爸媽媽的淚花。

 

  《鳶》將近尾聲時,阿安去東京探望有記憶以來從未相見過的病危老父。這次的見面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是最陌生也是最熟悉的會面;是最遙遠也最靠近的距離。裡面的一段話撼動了我:「家人沒有親生不親生之分,相互珍惜的人生活在一起就是家人,即使不生活在一起也是家人。願意保護對方,不惜犧牲自己生命的對象,都是家人,這樣不是很好嗎?

 

  這部小說直到結局都令人感動。而就是托該小說的福,對於尚未為人母的我來說,稍微能夠理解父母的心情。父母是一邊犯錯一邊將孩子帶大的;而孩子則是一面感謝著父母一面長大成人的吧。

 

  結尾,阿安看著旭一家幸福的模樣,海浪的聲音化了呀呀學語的旭叫著爸爸「安安、安安……」聽著日劇版片尾曲,由福山雅治所演唱的〈誕生日に真白な百合を〉(生日的這天獻上純白色百合),回想著小時候看到的父母身影,再看到現在,我只想說也只能說:「爸爸、媽媽,謝謝你們把我生下來。我一直覺得,能夠當到你們的孩子,是我這一生最幸福的事。

 

 

(以下為本人不負責任翻譯。若需引用,請告知)

〈生日的這天獻上純白色百合〉

 

您給予我的這個名字

其中蘊含了多少願望呢?

從您那邊所看見的我的面貌

是值得讚許的嗎?

 

是那麼討厭的

急著離開的故鄉

 

家人的聲音

曾相當沉重且令我感到不耐啊

 

這樣的姿態從您那邊來看的話

仍是那個不停哭泣的孩子,沒有改變

 

不管我到了幾歲仍是如此

您總像在對待孩子一般

沒有給予我認同的話

就這樣無法再見面了…

 

因為是每年一次的生日

我要不害臊地說:

「謝謝您,把我生下來」

 

您給予的這顆心

選擇了當個溫柔的人

不是為了自己

而是希望家人展露笑顏的人

 

總有一日 請和我相會

 

以純白的百合

裝飾照片吧

 

我可以問您嗎

您認同我嗎

這般的人生態度

 

 p.s. 這版本更優秀,並且寫了福山雅治寫下這首歌的相關緣由

 

 

tonbi

 

*日劇版官網http://www.tbs.co.jp/TONB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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